花至荼蘼
xxx HOLiC 百目鬼靜x四月一日君尋 原著延伸設定
(此為片段試閱)
§花開
月夜,涼風,一壺酒,兩盞杯,起身的你,坐著的他。
思索著摩可拿會不會已經把百目鬼帶來的酒喝個精光,你突然停下離去的腳步,有些訝異的回望百目鬼靜。
『……你家的寺廟也預訂要改建嗎?』
『不,沒有啊。』
雖然感到莫名,看著掩在鏡片下的異色眼眸流露的若有所思,百目鬼仍舊如實回答。
『啊,不是馬上,到時的幣串就由我來製作吧,因為幣串是為了保護家,與在那裡居住的家人的物品。』
你低頭看著手心,嘴角是淺淺的笑意。
四月一日睜眼,發現又做了一個過去的夢,緩緩起身後泛起苦笑,這是第幾個夢了呢?從個把月前就開始混亂夢著過往,不管是曾經歷的夢境或是記憶,一開始總惹得驚愕失措,占卜了好幾次後沒有特別的徵兆才放寬了心,但毫無間隔的夢多少影響了自己,每次待在夢裡的時間越來越長,心知肚明是自己還眷戀過往,四月一日也就不施術干涉,任自己沉浸,只是疑問越來越深。
為什麼要一直夢著過往?
不過一眨眼,又進到了另一個記憶,四月一日眨著眼,嘆了口氣。
『君尋能力越來越強大了呢,在夢裡尋你完全不費勁。』
您就別取笑我了。苦笑著盤腿坐下,你望著婆婆雖然年邁卻不顯憔悴的蒼老面容,正待開口時卻被止斷了話語。
『好久沒吃到你做的菜了,幫老人家做幾道下酒菜好嗎?』
每次在夢境的時間長短不一,在還未弄清婆婆的來意之前,你本想拒絕,但一接觸到澈亮目光帶著莞爾的懇求,口中的不始終無法成聲,最後只好起身往廚房走去,像是第一次的拜訪、自然不過穿上料理服、用著冰箱的食材做出簡單卻美味的小缽。
夾過一箸梅漬蓮藕,婆婆歎著心滿意足。
『婆婆──』
『這麼早就要切入正題嗎,讓老人家緩口氣吧。』
凝視著不知歲數卻依舊健朗的老人家,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在現實生活見過面,但小羽每年都會帶來兩人的合照,相片內的婆婆笑得溫柔,雖然這一年開始拄起柺杖,據百目鬼那傢伙言論看來,應該是沒什麼病痛……你臉上掛著淺笑,輕抿了口大吟釀,但心裡轉著千思百緒,吃得正香的婆婆笑著嘆了口氣。
『看來要在這裡跟你話家常是不可能的呢。』
『……您為何而來?』
沒有鏡片的遮掩,異色眼眸看來凌厲,雖然夢到熟人並不是罕見的事,但對於你而言,已經許久未曾、只是夢到個毫無意義的夢。
直白的提出了疑問,老人家的笑意並沒有因此褪去,反而伸手替你斟滿了酒杯。
『我啊,在侑子還在的時候,從來沒有踏進店內過。』放下了筷,沒有錯失你驚訝的神情,『呵,很不可思議吧?但侑子只跟我說,我不需要進店裡。』
『──侑子小姐也曾跟百目鬼這樣說。』
『靜那孩子過去的確不需要。』
一口飲盡溫醇的大吟釀,婆婆似是滿意的閉起了眼,再次睜眼,就與你那張一提起侑子小姐就漫著悠揚哀傷的臉龐對上視線。
『君尋,你已經不是什麼都一知半解的孩子。』
老人家溫和的面容映入眼簾,再也不能隱瞞自己在一望見婆婆就浮現的不安,這股情緒也讓澈金色的眸看見了圍繞在婆婆身旁濃重的病氣。
『做了一輩子的占卜師,早就看透了生死由命。』撫了撫滿布皺紋的手背,婆婆想起那個跟名字一樣美麗的女孩,即使自己死去,那個女孩依舊會承繼自己的衣缽,讓彼此的緣分永遠持續下去。
光想到這一點,婆婆就非常的滿足驕傲。
『我啊,只是很不捨得那個孩子。』
自己不能幫自己占卜,這是這行的規則,婆婆也只是無意間發現了自己的壽限,想著原來也到這時候了、就開始著手身後事,至少別讓跟著自己的五月七日小羽慌亂無措,但在婆婆準備跟小羽交代些事時,小羽卻先說了自己的決定。
對於死亡,婆婆一直抱持著此生無憾的樂觀態度,但此刻卻深深感到了不想死的欲望。
至少至少,別讓這孩子,孤孤單單面對未來。
婆婆有了願望、有了不管怎樣都想實現的願望。
『君尋,我不是以客人的姿態請求你,是以多年好友的身份,你願意替我完成這個願望嗎?』
你明瞭為什麼老人家要特地入夢來找尋你。就算婆婆現在進得了店,但一定是小羽陪同而來。
這些話,要怎麼跟這個女孩說呢。
握住了老人家的手,比起自己瘦削卻溫暖的雙手。
『我明白了。』
老人家漾起欣慰的笑,夢境的時間已到,除了謝謝,當婆婆的目光撞著了你,又輕聲開了口。
『沒有人能永遠,別擔憂,他們都只是做了選擇。』
回到無夢的夢境裡,四月一日托著腮,像是翻著故事書般,看著離自己遠去的夢境,又身不由己地陷入下一個,在光亮宛如碎裂的琉璃慢慢滲入周遭黑暗時,四月一日雖然無奈,但又不免有些期待,上個夢境是婆婆在過世前特地入夢來見自己最後一面,這一個呢?
已經在夢境裡見過了婆婆,也做好心理準備,但在百目鬼捧著砂板前來時,你還是沉默了下來。
正坐接下了婆婆指定要給自己的遺物,看著裡頭的砂描繪出欲展翅的鳥,你這才發現其實自始至終,自己根本不敢相信這件事的發生。
『……雖然是疾病,但沒有什麼痛楚。』
與小羽一同陪在病榻旁,百目鬼低聲說著最後的情形,靜靜聽著你無法參與的過去,愣愣望著砂畫。
『婆婆生前決定七日要在我家神社祈福,五月七日明天會過來,她說來神社之前會先過來這裡一趟││你有在聽嗎?』發現了你的失神,百目鬼捉住了你皓白的手腕,突如其來的碰觸所傳來的思緒讓你猛然一怔,甩開了他的手。
與那雙瞇起的沉金色眼眸對視,你察覺了自己的失態,壓了壓右眉眉頭,歛眸低聲說了句抱歉。
『小羽會過來一趟,然後呢?』
『怎麼了?』
你撇下視線,打算漠視百目鬼的問句,但他的視線太過扎人,你只好指著砂板內的圖畫。
『這是婆婆幫我做的最後占卜。』掌心一攤,把整個圖案像是拓印般虛浮在半空中,而後輕輕一握,展翅的鳥在空中碎裂。
『你們什麼時候見面的?』
『不久前在夢裡,婆婆應該是離開之後做的。』
在這個行業,花押就代表了自己的身份,是個護身符與證明般的存在,你在一看見與自己花押相屬的圖案,就不斷思索著為何是展翅的形狀。
欲展翅、欲飛離、有什麼事要起始了嗎……
『所以這是什麼意思?』
『我不是原占卜者。』泛起苦笑,你也希望能明確知道這個圖案的含意,若是有什麼變動就能提前做些準備,但此時此刻也無法再做什麼確認。
讓小全小多送走百目鬼,你凝視著安放在桌上的砂板。
一夜無眠。
在小羽來之前,你親自捧起砂板預備好好收起,走進了儲滿寶物的倉庫,聽著滿室的低語,你閉著眼想找出最適合的位置。
以往不用多少時間,即使儲滿了物品,仍舊會有合宜的空間可以存放,但此時卻沒有任何回應,只有逐漸尖銳的低鳴讓你蹙緊了眉。
『吵什麼呢。』
先在平台上挪出個暫放空間,把手上砂板放下,循著令人不悅的聲響找去,最後看見不久前客人送來的代價,是一疋昂貴的純白反物,用著肉眼近乎不可見的米銀色繡線一針針繡出華麗非凡的蝴蝶花樣,原先想斥責的你彎起了嘴角。
『想成衣?』
尖銳的低鳴轉換成輕柔的聲響,宛如上等綢布滑過手臂般,你拿起了布疋,砂板隨即散出微微的光芒。
『你們會來這裡果然不是偶然。』
環視著寶物庫,無論是自己當店主時來的、或是侑子小姐未走時就存在的,待在這裡,你每每能感覺到安心。
每件物品都半沉眠著,你踏進時有些會醒來、有些卻依舊故我的休憩、有的甚至會發出聲響吸引你的注意力,在這個時光彷彿靜止的寶物庫裡,你不覺得孤單、不覺得這世界總會消失。
『四月一日!』
聽到小全小多的聲音,你知道小羽來了,抱著布疋走出寶物庫,看見越來越漂亮的女孩,你牽起笑容。
兩人坐在和室裡,桌上除了兩杯熱茶,還攤著一張潔白的帖單。
你其實在昨天不經意的碰觸,知曉了帖單上的婚訊,所以平靜、所以含著悽然笑意。
『君尋……我要告訴你,靜他──』
你笑著打斷了小羽的話語。
那雙含著擔憂的眸盯著你、欲開口把未完的話語說完,但你很輕緩的、向小羽搖了搖頭。
『吶、先別說這個了,
我已經找到很適合做白無垢的布疋,雖然沒有辦法到場,但我保證,小羽一定會是最美麗的新娘。』
你怎麼會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呢。
對於百目鬼靜,你總是無法把話語成聲,但對於五月七日小羽,你疼入心的女孩,你不得不擔心。
『小羽,這樣幸福嗎?』
已經少去小女孩的青澀,帶著女人嫵媚氣息的五月七日小羽,再也忍不住憂傷,落著淚撲進了你的懷裡。
『傻孩子。』輕拍著顫抖的背,你柔聲哄著,說女孩最不該哭了、尤其是要成為新娘的人,乖別哭了,我們來量身好嗎?
等到含淚的眼眸楚楚抬頭,與你對視,你綻出了最燦爛的笑意。
『我一定會讓小羽是最美麗的新娘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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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百目鬼與小羽的婚禮後快要滿周年,對於你來說時間流逝一向太過緩慢、要不是小羽捎來的結婚通知書跟答謝禮品,根本就不記得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。 翻著附上的相片,對於小羽身穿白無垢的裝扮感到非常自豪,宛如空谷幽蘭的脫俗氣息純淨清麗,而一旁的百目鬼,仍舊非常適合古式衣著,繡有家紋的紋付禮裝襯的他更加沉穩,發現他手裡的摺扇正是自己送上的結婚禮物,你微微彎起嘴角。
這一年來你嚴厲禁止百目鬼到店裡,小羽倒是歡迎,雖然也只來過了兩趟,想著面容越來越精緻的女孩,才憶起該跟小羽說聲收到了,你起身撥了電話,那方接起卻不是意料中的小羽。
「喂?」
「我想打來跟小羽說收到結婚通知跟禮品了,她人呢?」
雖然不是第一次分離這麼久沒見面,但聽到百目鬼靜的嗓音,你壓著心浮氣躁。
「她……」
還來不及聽完整句話,就聽見一陣水聲與模糊的喊聲。
發現百目鬼應該是急急忙忙擱下話筒,你沒有不耐煩,而是憑著聲響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。
「還在嗎?」
「嗯。」
「五月七──小羽她有些不舒服,等她好一點再讓她回撥給你。」
「不用麻煩了,小羽怎麼了?」
「……她……」
聽著百目鬼不是支吾,而是不知從何開口,你的口吻凝重了起來。
「我等會泡些舒緩凝神的花草茶給人帶過去,吐完之後要記得揉揉額側,這幾天先別在家裡烹食,頂多熬些清粥墊墊胃,之後再請長輩看看還需要照看什麼。」
輕聲叮嚀百目鬼注意事項,腦裡想著這麼瘦弱的孩子哪撐得住懷孕的苦楚,邊思索著還要去哪裡拿些安胎的藥草,三心二意的情況下你沒有發現對方的靜默。
「……謝謝你,四月一日。」
「──先別謝,把小羽身子顧好後再謝也不遲。」
面對難得坦率的百目鬼,你握緊了話筒,忽略苦澀的滋味蔓延。
在廚房忙了一上午,除了原先的花草茶也弄了些味道清淡的小菜,也從院子採了散著清香的橙花,放進從井裡打來的水內,施了術法讓橙花的香漫進水中,再分裝至準備好半掌大的水晶瓶裡,裝了十瓶才收手,橙花可以鎮靜情緒,除了身體不適的小羽外,你猜想百目鬼或許更緊張,這水是拿來撒在房間或是床周的,把為兩人張羅的所有物品整理成布包,招了式神送去。
一上午的忙碌讓你出了薄汗,決定洗個澡消暑氣的你踏進請小全小多放好水的浴缸內,閉起眼正想好好放鬆的你,再次睜眼卻不在水氣氤氳的室內。
低頭看看自身的長襦袢,四月一日百般無奈望向坐在緣廊上,悠閒自得抽著菸的人。
「遙先生,許久未見了,怎麼挑這時候呢?」
「真高興四月一日還記得我。」
笑吟吟的臉龐快要比自家孫子年輕,指間夾著的長菸緩緩散出菸草的香氣,夜色一如往昔,四月一日也放棄離去的念頭,在遙身旁坐下。
「謝謝你幫助那孩子,雖然在你面前這樣說有點不妥,但一想到竟然當了曾祖父實在難掩激動,等不到晚上了。」吐出菸圈,遙笑得開心,四月一日搖了搖頭表示別在意。
「我也很高興他們有了孩子,只是小羽身子不知承不承受得住。」
「放心吧,靜會好好照顧的,何況還有你在。」
「遙先生過獎了。」
知道被邀進夢裡絕對不會只是分享喜悅這麼簡單,但四月一日也沒有出聲催促,畢竟遙先生的夢境對自己來說,是個全然可以放鬆的地方,享受著涼風徐徐的吹拂,四月一日瞇起了眼。
「四月一日,可以請你不要拒絕照看那孩子嗎?」
帶著磁性的嗓音透著懇求,雖然以往遙口中的那孩子指的是百目鬼靜,但此刻,四月一日卻發覺遙意指的是小羽腹中、那尚未出生的孩子。
四月一日不免苦笑,要怎麼拒絕呢?
「遙先生……」
「我知道不管基於誰的情面上,你都不會撒手不管,可是這孩子未出生就與你有至深的交集,就單純看在這孩子份上、好嗎?」
四月一日目光定在遙認真的面容,雖然與百目鬼靜一模一樣,自己依舊很輕易就能分出兩人的不同,但這一瞬間,對於那熟悉不過的臉龐卻感到動搖,說出這些話語的人,究竟是遙先生、還是──
怔怔的伸出手,在指尖觸碰到眼前人的眼角那一刻,四月一日就明瞭了自己只是被不該湧現的寂寞包圍,帶著歉意收回手,卻被遙霸道的反握。
「不用去質疑自己的情感,這都是你存在的證明。會留著年輕的樣貌,只是因為在那時候只有如此才能留下你,但現在我也蠻慶幸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著自己的外表,才可以看見四月一日此刻的模樣。」
輕輕拂過泛紅的耳根和隱藏不住的尷尬紅暈,遙低下頭在握住的手印上一吻,從那眼角漾出的笑意四月一日總算確定遙只是在鬧著自己玩,所以趁著遙鬆手的瞬間趕緊抽回已經在顫抖的手,深呼吸了好幾次穩定情緒,等到面上霞紅散去,才敢正視遙。
「我不會拒絕照看那孩子的,無論如何他都是靜與小羽的孩子,就算他身帶災厄,也總有法子可以讓他平安長大。」
想起那張相片上,噙著美麗微笑與正經八百卻滲著溫柔的兩人,比起剛剛湧上的寂寞,在背後其實是更大的祝福與期盼,如果不能實現他們的願望,還有資格承擔起店主的身分嗎?
他們的願望,也都是為了自己、為了四月一日君尋啊。
「萬事拜託了。」
遙站起身,看著四月一日消失在他的夢境,視線落到了剛剛握住的手,忍不住搖了搖頭,對自己在那一瞬間產生的念頭感到啼笑皆非。
或許是維持與靜相同的樣貌太久、注視四月一日那孩子的時間也太久,情緒深染過頭,才會做出如此脫軌的行為;仰望著不停飄落花瓣的櫻樹,突來的夜風搖曳了枝椏,樹葉的沙沙聲像是在嘲諷遙的自欺欺人。
「連妳都發現啦,但有什麼辦法,他們都是我的孩子呢。」
撫上枝幹,遙輕笑著嘆口氣,比起從前更慶幸自己如今已經不在世上,要不然孫子發現情敵除了自家老婆還有自家祖父,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。
想起那個總是面無表情的孫子,遙又轉著捉弄人的心思,往前踏了幾步就走進了百目鬼靜的夢裡。
「好久不見,聽說我變曾祖父啦──」
夢境被闖入的百目鬼靜仍舊淡然冷靜,但遙看著那雙與自己無異的眉深蹙起來,適才的鬱悶全都一掃而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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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洗著晚餐火鍋的食材,爐上的大鍋也滾著用許多蔬菜熬出的高湯,清甜的香味瀰漫廚房。
抬頭望向窗外,看來晚些會下雪,你又拿過前些日子未喝完的本釀造酒,倒入了壺中另點了爐火。
「我回來了。」
低沉的嗓音在前門響起,你剛好關起爐火,從廚房探出頭來。
「來幫忙拿,今天在和室吃火鍋。」
面無表情脫下靛藍色大衣,他遵著你的命令進到廚房,端起盛滿食材的滾燙砂鍋,走過前廊,進到已經擺好餐具與電爐的和室,放好砂鍋後盤腿坐下,凝視提著溫酒的你拉開紙門。
待你坐定,他伸過手替兩人斟滿酒盞,拿著筷子雙手合十。
「我開動了。」
「粗茶淡飯不成敬意。」
餐桌上你跟他聊著這陣子總會夢見的事,吃了一陣後,你查覺到他似乎不吃某樣在鍋裡翻滾的食材。
「你也吃點蒟蒻吧。」伸箸夾過一塊,你嚼著吸飽湯汁的蒟蒻。
「蒟蒻很好吃,不是嗎?」
「或許味道是不錯,不過……我討厭它吃起來的感覺。」
聞言,你忍不住挑起單眉,這麼高大的個子說出的話還這麼任性。
實在是,跟他很像呢。你把笑藏進酒杯內。
他是你唯一從小帶到大的孩子。
算來已經是小羽和百目鬼的……曾孫了。
從第一個孩子把真名寄放在你這裡開始,似乎演變成了傳統,每個後代在出生滿月後都會被抱來店裡,讓你為他們祈福,你和這些孩子們維持著連繫,你有時會很驚訝那個半大的女孩清麗不輸小羽、這個小小年紀就高大的男孩有夠像百目鬼……你帶著憐惜與祝福在看顧著小羽和百目鬼的後代們。
直到這個孩子出世,不管怎麼哄怎麼安撫,夜半總是無法安睡,哭鬧了大半月,被束手無策的家人送來了你面前,原先啼哭不休的嬰孩進到你的懷抱後,卻安靜了下來。
『……把孩子留下來吧。』
模糊知曉這孩子帶了些過往,但你不確定也不敢貿然行動,這間店並不處在任何地方,所以對於無力分辨什麼屬於自己的孩子來說,是唯一可以安睡的地方,所以你留下了孩子,你不敢觸碰隱藏在心裡最深處的念頭,卻無法不燃起希望。
陪在孩子身旁,把他哄睡後,你夢到了那日。
百目鬼靜死去的那一天,四月一日呆站在櫻樹下。
櫻瓣飄散,澈金色的右眼止不住的淚。
一夜無眠。
隔天小羽捧著一個木盒前來,面紗掩不住憔悴,四月一日握著小羽滿佈皺紋的雙手,換得小羽堅強的一笑,雖然年歲已邁,但笑起來依舊有初識時的女孩稚氣。
『這是靜說要給你的。』
『小羽……』
『沒事的,我都這個年紀了,我也還有君尋啊。』緊緊握住兩人相牽的手,小羽嗓音帶著淚。
臨走前,四月一日擁住了不管過了多久、對自己來說都是那個笑起來讓人心疼的小女孩,要她好好照顧自己,百目鬼也會這樣希望的。拚命隱下異色眼眸內的傷感,四月一日笑著送走小羽。
回到桌前,四月一日千思百慮,最終還是將沉色木盒打了開來。
『你這個混帳……』
當初誤以為是戒指、還被百目鬼靜嫌太小戴不下的頂針、還有那柄做為結婚賀禮的木扇,四月一日帶著細不可聞的顫抖撫上扇柄的花押,過了這麼多年,原先的淺木色已然沉澱,潔白的扇面也有些泛黃,早已鼻酸的四月一日任憑眼淚直落。
纖長的指循著扇骨輕觸著,而後緩慢的、一吋一吋的、展開了扇面。
原先只有烏水墨的重瓣木槿旁,多了幾行字。
『開到荼蘼花事了,塵煙過,君知多少?』
百目鬼靜其實不如表面淡然自持,關於他所在乎的一切。
比起四月一日君尋的後知後覺,百目鬼靜很早很早,就知道這個對自己總是炸毛、對其餘人事物總是溫柔、對於自身卻總是殘忍無比的笨蛋,會是自己最在乎的人。
所以他站在繡球花下整整十個小時、所以他拉開弓只為了不要四月一日君尋消失、所以他坐在紙門旁流盡血液、所以他選擇放棄當個醫生││所以他在知曉四月一日君尋走上註定孤獨的旅程時,第一次慌了手腳,而下了最後一次的決定。
百目鬼靜太過深愛四月一日君尋。
身為繼承寺廟的後代,百目鬼靜相信因緣總有流轉,此生並不是終結,而他所做的決定,更會讓自己與四月一日君尋的緣分不斷交織,不管要經歷多少春夏,不管要更迭多少秋冬,終究會和那雙淨藍與澈金的雙眸重逢。
看著四月一日繪上的木槿花,百目鬼知道是在祝福自己與五月七日小羽的感情不受波折影響、當初的決心不受任何事物動搖。每每凝視著怒放的木槿,百目鬼靜就不禁懷疑,自從侑子小姐離去後,就開始似乎無所不知的那傢伙,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決心與覺悟?
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,百目鬼靜的焦躁與不安被時間埋葬,取而代之的是釋然與些許的悔恨。
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、也不怨恨選擇帶來的後果,只是在很偶爾的時刻,會忍不住想起如果把這一切都跟那傢伙說了,會變成怎樣呢?
歲月磨去年輕氣盛的澎湃情感,百目鬼靜知道自己的唯一從來都沒有變。
四月一日君尋知道也好、不清楚也罷,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決定,百目鬼靜只是太愛四月一日君尋,如此而已。
不過當自己到了盡頭、他的路途一定還長得很吧,最終最終,百目鬼還是敗不過自己的寂寞,拿起了毛筆,寫下了最後最後的私心。
君尋,我所做的一切,你知道嗎──?
『你這個自大鬼……誰要你做這一切了……』
百目鬼在扇面題下的不僅是文字,深刻的執念也讓四月一日在看見的瞬間跌入百目鬼的記憶,望著幾十年未見的面容,從符合歲數的蒼老慢慢變成初識時的學生樣,四月一日更是淚流滿面。
四月一日君尋何嘗不深愛百目鬼靜。
只是最後他選擇了等待侑子小姐、而百目鬼靜選擇了留下後代,兩人的路途從彼此的決定就開始分歧,四月一日君尋很早很早就知道沒有人可以永遠。
沒有人可以陪著自己走到最後。
百目鬼靜沒有義務、也沒有必要,把寶貴的人生浪費在沒有結果的自己身上。
雖然苦澀過、雖然哀傷過、雖然質疑過,但最終,四月一日君尋知道自己並不後悔接下了店主一職,因為當了店主之後遇到了許多人、面臨了許多事,都是無可取代的回憶。
只是每當夜闌人靜、腳畔的酒杯孤伶伶的一盞時,四月一日君尋總會發現不管多醇厚爽口的美酒,入喉都會帶著些許的酸。
人類啊,美麗燦爛在不能回頭、不能重來。
四月一日君尋不知道若再次選擇,自己會走上哪條岔路,但無論哪個方向,這輩子、看似無盡的這輩子,最深最深的羈絆,都只會是百目鬼靜了。
百目鬼靜你這根大木頭,我一直以來都知道,你絕對不會消失。
就算全世界都拋棄我、就算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記得我,就只有你,一直一直、看得見我。
你這個固執的臭石頭,你這個大笨蛋……
把孩子撫養長大不是件輕鬆的事,因為體質的緣故,你也只讓他在夜晚的時刻來到店裡,小小的孩子慢慢長大,明明還記得吮著手指入睡的模樣,卻一轉眼就穿上了私立十字學園的立領制服,穿著制服來到店裡的那天,你著實被那孩子的樣貌嚇到了。
不管是孩子、孫子,都只在某些方面像到百目鬼或小羽,但這個打胎來就帶著過往的曾孫,卻與你記憶中的百目鬼靜像個十足十。